说立场;你一旦跟他谈政策利弊,他非得跟你讲忠君国,这话还怎么谈得去?”
姑娘一番话说得激动,因迎着寒风,面颊红艳似血,上渐渐和了起来。昭听得神,心思转了几转,笑:“实话不瞒你,微与季劄这两节,我年幼时也问过师傅。师傅教我不可‘争而坏礼,使得兄弟阋墙’。如今听你解释温公语背后的理,方才明白:《通鉴》的写法,并不是为了让阅者以旁观角度得自己的看法,而是着力于灌输他既有的立场与态度。” 轶青觉得自己适才已说的太多,此时只:“其实以温公的士大夫立场,说这些话也可理解。” 昭笑:“他若有话直说也就算了,偏要扯上一堆‘礼之大节’‘纪纲名分’的话,让人听来觉得虚伪——”
他顿一顿,继续:“便如他评价范雎,说秦昭王的舅舅魏冉『援立昭王,除其灾害,荐白起为将』,虽专权恣横,骄矜贪暴,但毕竟功大于过,没有范雎说的那样不堪;范雎将其赶台,并不是效忠秦国,而是为一己之利夺其位,最终使昭王『绝母之义、失舅甥之恩』。司温公这样说,只怕是因为朝中如他一般的大人都不必惧怕魏冉之的专恣骄贪,反而更憎恨那些把大人赶台的小人。”
轶青听这位骄奢淫逸、敢行暴的北院大王这样说——说魏冉『专恣骄贪』,而温公为其打抱不平,只怕是当权者的兔死狐悲,伤其类——不由得大吃一惊,沉许久方:“温公言过其实。昭王最后并未监禁其母芈八,也未曾死其舅魏冉,何来『绝母之义、失舅甥之恩』一说?” 昭神也已冷了来,沉声:“正是。似魏冉这般骄纵恣暴者,昭王赐死也未为过——难要看着他继续『专恣骄贪』而置若罔闻?再如白起韩信一,十恶不赦、杀业深重,最后也是死有余辜。即便是霍光这般于国于家有功的大忠臣,家人骄奢淫逸、放纵不羁,而且即便不为旁人,单为了糟糠之妻许平君,宣帝将霍家屠戮殆尽也是因其罪有应得,并非温公所说的刻薄少恩也。”
轶青越听越觉得骇然,觉得斛律昭正如他中的魏冉、白起一般,不明白为何“骄奢淫逸、杀业无数的权臣‘死有余辜’、‘罪有应得’”的话偏偏从他中说。她默然片刻,斟酌:“《汉书》曾言:霍光受襁褓之托,任汉家重担,匡扶社稷、安定国家、辅佐二帝,虽周公、伊尹只怕也未及。然而宣帝乃刚不可夺其志的英主,并非三岁小儿,霍光久专权柄而不知退避,又私党遍布朝野,久而久之另『人主蓄愤于上、吏民积怨于』,况其孙骄纵,霍家是以难逃一劫也。”
昭听了这话,心里五味杂陈。放弃权柄,哪有青娘说的那样容易?一个功震主、权力足以挟天以令诸侯的人—— 一个使皇帝如鲠在的人——最后的路必然是被杀戮屠剿、曝尸荒野、万民唾弃的。况且,他若放弃权力,皇帝怎么会相信是真的?怎么能确定不是一种试探?君臣的关系便似一个无结的死环;君王担心重臣背叛,重臣担心君王杀戮,最终只有其中一方之死才可破解此环。吕不韦自杀、韩信全族屠灭、白起赐死、萧何狱,皆是此理。斛律昭自担任顾命大臣那一日起就有了这番觉悟——他倒也无甚可留恋的人或事;只是,无论战死疆场或被君王诛杀,既然迟早要死,便也只有及时贪逐乐、潇洒世间才最能使人忘忧。
但,现如今有了青娘在他侧,一切都不同了。
昭心一动,险些问:“若我现在放弃权柄,你可愿与我浪迹天涯,日日男耕女织,鸡鸣昧旦,如桃源仙梦一般?” 但这话毕竟怎能真的问?匹颠簸,他一时间觉得中浊气翻涌,不觉转掩面咳了两声,本来搂着姑娘的掌便松开了。
轶青听他咳,记起他心的伤。她想起他替她挡刀后咳的那滴鲜血,一句话哽在间,想问他伤势如何。可脑海中怎样也忘不了韩信白起的死有余辜。她死咬着唇,未再发一言,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。
暮曚昧,野树模糊,尘沙暝途。二人各怀心事,默然远去的背影渐渐被晦雾吞没。